秦嶺深處的四月,春花謝盡,山林返青,一陣清風(fēng)吹來,溫潤的空氣里流動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,悄然潛入心底,又到了采摘藤兒葉的季節(jié)了,它總會勾起我對故鄉(xiāng)一段綿長悠遠(yuǎn)的記憶。
故鄉(xiāng)柞水,山大溝深,在海拔1000米的闊葉林中,到處生長著一種藤蔓落葉植物,葉呈橢圓形,喜陰,可食用,當(dāng)?shù)厝巳∶賰喝~。童年時期,在青黃不接的春天里,我們就背著挎籃,手拿彎刀,跟隨大人去陰坡的山里打藤兒葉。一路上,泉水擊石,泠泠作響,好鳥相鳴,嚶嚶成韻。孩子們格外興奮,追逐打鬧,呼朋引伴,在樹林子里鉆來鉆去,上跳下竄,渴了,飲一口山泉水,清涼入肺;餓了,掰一枝叉八果,香甜入脾;累了,就仰臥在大石板上,看白云從頭頂悠悠飄過,有時也倒掛在樹上蕩秋千。直到大人的責(zé)罵聲傳來,才收斂了孩子的頑劣,極不情愿來到藤兒架下,幫大人捋藤葉。在一陣絮絮嚓嚓聲中,挎籃里的藤兒葉越堆越高,跟小山尖兒似的,我們就收拾行裝回家,人也困乏得像捋過葉子的藤條,蔫兒了,毫無生機(jī)了。
回到家,不大工夫,母親就從廚房里端出一老碗藤兒葉拌湯,一冬天沒有吃過青菜了,碗里漂浮的一片綠,鼻子下掠過的那一縷香,直叫人滿口生津,余味不絕!多少年過去了,舌尖上始終縈繞著這種味道,淡淡的、青草的味道。
母親將山上采摘的藤兒葉擇了又擇,揀了又揀,分成三份,一份用作鮮菜,用開水一燙,撈出來瀝干,撒上鹽面、辣子面,淋些醋,拌勻?qū)崳褪且坏烂牢兜臎霭杼賰喝~。一份用來澇酸菜,也須用開水燙過后,瀝干,裝進(jìn)壇子里,兌上滾沸的面湯,用石頭壓瓷實,蓋上蓋兒,密封幾天后,酸菜藤兒葉就端上飯桌了。我最喜歡吃母親漏的蛤蟆骨朵,盛進(jìn)碗里,澆上酸菜湯,吃進(jìn)嘴里,光滑,軟溜,爽口得很。還有酸菜糊湯,酸菜攪團(tuán),都是我兒時的上等佳肴。最后一份意義就非同凡響了,母親將青青的藤兒葉晾在篾席上,曬干后裝進(jìn)蛇皮袋子,作為冬季的儲備菜。莊戶人家日子苦,一年就靠兩缸菜度日,一缸藤兒葉酸菜,從春吃到夏,一缸蘿卜葉子酸菜,從秋吃到冬。
在物質(zhì)匱乏,食不飽腹的年代,藤兒葉養(yǎng)育了祖祖輩輩的家鄉(xiāng)人,人們對它懷有特殊的感情,盡管現(xiàn)在生活富裕了,每當(dāng)藤兒葉返青的季節(jié),家家戶戶的廚房都會飄出這種熟悉的香味。
藤兒葉已作為一種飲食文化傳承下來,每年“五一”前后,四方游客走進(jìn)柞水的農(nóng)家樂,都會品嘗到這種野味佳肴。
現(xiàn)如今,父母搬離老屋了,我也別了故鄉(xiāng)幾十余載,蝸居在小城,每天都在為庸碌的生活奔忙,人生的行程不斷地在拉長,兒時的故事也漸行漸遠(yuǎn)。每年藤兒葉返青季節(jié),我都會放下手頭工作,費盡周折去鄉(xiāng)下深山采一些回來,做成各種菜食擺上餐桌,引得老公和孩子們嘖嘖稱贊,雖然味道不及母親做的地道純正,但也足以解我一腔思鄉(xiāng)之愁了!
家鄉(xiāng)的藤兒葉,那淡淡的青草味,夾雜著縷縷清香,飽藏著絲絲溫暖,永遠(yuǎn)是我記憶中最最美好的畫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