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”。這句話我第一次聽說,是在二十多年前和老婆談家常時她脫口而出的,她舉了我們熟知的幾個家庭日子的發展變化現實,正反兩個方面佐證她的論斷。我對平日不善言談的老婆說:“不說就不說,一說就是名言!”老婆說:“什么名言不名言,本來就是這回事。”她的這句“名言”我一直記著,并經常用這句“名言”道出的觀點來教育孩子們,也常常在和親朋談家常時傳達這個意思。
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我家徒四壁,七口之家住在三間總面積110平方米的石板房里,屋里只有兩個土炕兩床蓋被,床上鋪些麥草當墊褥,草上再放一床葦席當床單。而這席子收獲季節常是白天騰出來曬糧,晚上又鋪回床上墊著睡覺,一來二去,席子爛了又沒有新的更換,晚上睡覺,席簽刺肉是經常的事。被席簽刺疼刺醒,可一日的勞動疲勞瞌睡又懶得起床剔除刺進肉里的席簽,直到白日里干活,挽起袖子褲腿,或者脫下衣服才發現腿腳、胳膊或是脊背的肉里有點隱隱作疼,心里知道這是晚上睡覺破爛席子上的席簽扎進肉里,不言不語的小心剔除便是,無須聲張。我是這樣,父母是這樣,姐弟也不例外。家里來客,堂屋木板柜蓋當床和衣而睡,一捆麥草打地鋪的日子是家常便飯。也許你會問,怎么不購置幾床被子褥子?那我說,你是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們的生活。那時集體生活,農民干一天活的工分僅九分或一毛錢;抽空一年到頭喂頭豬,夠一百二十斤就必須上交屠宰場,一斤豬肉也就是五六毛錢。一年吃油、買煤油、稱鹽、更換冬衣春衫、頭疼腦熱吃藥看病、子女上學全靠它。就是在這時,經媒人介紹,當民辦教師的老婆和我這個剛剛走上講臺的鄉村教師結婚成家。一九八二年我們結婚,奮斗到一九八五年正月初六,父親給我兄弟分家時,我分得一間半石板房,面積大約五十多平方米,還有八十斤玉米(這是父親特意給他剛出生的長孫提的口糧),一套殘缺不全的灶具,另外就是五百八十元外債和三十斤外欠黃豆。我記得很清楚,分家當晚,父親當著請來的公親大舅、二舅、四舅、姐姐,以及我母親和我四兄弟淚水撲面,泣不成聲。而今,每當回想起那個場景,總是熱淚奪眶,難以自禁。
為了生計,父親的腿腳和胳膊曾多次骨折,留有殘疾。我結婚時,姐姐已經出嫁,三個弟弟兩個在讀書。雖然那時包產到戶,但人多勞力少,開銷大,妻子當時一月工資十元左右,我一月也就是四十一元五角,一家人的生活很是艱難。分家前,我的工資交給父親集體開銷;分家后,我每月拿出工資的百分之二十交給父親作為幫襯。為了節省開支,我們在市場買最便宜的布料做衣服,老婆利用業余時間給我做布鞋,父親給我打草鞋。分家時,我還分得一份承包地,那是妻子作為民辦教師的口糧田。妻子起早睡晚趕農活,把那東一塊西一塊的山坡地經營得有眉有眼。別看我老婆是女流、是教書的,可干起農活連老農把式都夸她。她挖地身后不留腳印,土坷垃被敲得細細面面的,地面平展展;她點玉米、栽辣子左右成行,稀密合適;特別是點麥鐮豆,行子端正不說,不打倒麥子,籽種不外撒,深淺合適。割麥后,只要是她點的麥鐮豆,在麥茬中露出齊攢攢的秧苗,每窩不多不少六七根秧苗,正式農人要求的最佳數量。四鄰農戶,每次經過我們的地塊,都會夸贊說:“你看人家江鳳這莊稼種的!”每逢周末,我不論是在離家三十多里的北溝寺,還是在離家七八十里的板巖、馬灘、色河,都要往返成百里回家幫著家里耕種、砍柴。寒暑假,我干完農活也會和村里人們一道上山采藥,進城賣柴賣棧板。雖然每次回家長途跋涉腰酸腿疼,瞌睡得醒不來,起不了床,但總被老婆哄著,催著同她一道天不明上坡翻地、下種、背糞、鋤草、割麥、扳包谷……這樣,一年年,我的里該外欠慢慢還清了,家里漸漸也有了余糧,腰包或多或少也有了積蓄。二十年后,老婆工作轉正了,我也工作調整進了城。再隨后,我們有了自己的房子,孩子也長大成人了,有了自己的事業。退休后的老婆跟著大兒子在省城幫著帶孫子,老了,眼睛花了,還抽空帶著老花鏡給我們做襯底。雖然我們都不缺那買襯底的錢,但她說,掙一點落一點,騰省一分是一分。我喜歡文朋書友,時不時想聚聚;還有那些還住在鄉下的親戚朋友,每次進城見面都要招待一下。可她總不愿去食堂酒店招待,寧愿自己辛勞買菜回家自己流汗操勞做一桌豐盛的飯菜。每每過后,她就私下很得意的給我說,你看咱們這樣省了錢,還吃得香。
近日我常在鄉下走,見到很多人爭著要當貧困戶,都想通過當貧困戶后有工作干部包扶送錢送物,政府給資助送房子,想通過不流汗過上好日。周末我去西安,把這現象和退休在外的老婆絮叨,她還是那句老話,“好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”,隨后又加了一句:“別人給你送得了一時,送不了一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