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“鄉村工匠漫話”之二
張宏運
指尖和指掌僅有二字之差,但若后綴上藝術,便有天壤之別了。一說起指尖藝術,人們即刻會聯想到鋼琴家、美術家、書法家……可說到指掌藝術,誰都會降格猜想為木匠、鐵匠、石匠,等等。前者為家,后者為匠。經常的,指責某個藝術家沒創新能力了,便說他或他的作品有了匠氣。明顯的,重“家”而輕“匠”。也許,從事指尖藝術的,手指細皮嫩肉,細長而美,與讀書人相同,均屬腦力勞動,勞心者族;操作指掌藝術的,指掌皆粗陋糙黑,笨丑厚拙,多為笨重的體力勞動,屬勞力者也。勞心者便治人,勞力者就治于人了。歷史的話語權從來歸于勞心者,工匠們便被貶斥為雕蟲末技、淫技奇巧,打入社會底層。
但在廣袤的鄉村,老百姓并不理睬那種說法,他們偏把工匠統稱為手藝人,指掌上的藝術家,視之為高居在神圣的藝術殿堂里。概而統之,把一切學習工匠技藝的都叫做學手藝。鄉村工匠面對要干的活兒,有句口頭禪,叫做斗眼頭兒。眼頭兒,方言,意為眼力、眼光、眼色;斗眼頭兒,比拼眼頭兒的敏銳、迅捷、靈活、機巧,如成語中的慧眼別具、心明眼亮,等等。眼頭兒便是藝術了:審時度勢,見微知著,統籌美觀與實用,依據千變萬化的實際情況,靈活而巧妙地處理,謂之為“匠心”“匠心獨運”以及其它種種溢美之詞。
建屋筑舍,砌石壘埝,編席織筐,煅斧打镢……從沒有現成的書本和圖案可供傳授校閱。鄉村工匠全憑一代代的師傅口口相傳,言傳身教,而后自我琢磨了,去粗取精,存長補短,精益求精。即使師出同門,每個徒弟的手藝也均不相同,明顯地帶有各自的特色和風格。師父引進門,修行在個人。
有句俗語,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。但高明的工匠卻最能從無中生出有來。砌壘石埝,沒片石,即自山中開采出的有楞有角的石頭,滿場院堆積的盡是從河灘揀來的河卵石,俗稱頑石,光不溜球,真真地頑冥不化。石匠師父背起雙手檢視了,挑最大個的做底座、邊角,抱中不溜兒的排過去,這一排向東,下一排向西,相依相抵,相互制約。對每塊卵石均要審視再三,掂在手中反復試探,總能在光滑的表面尋找出細微玄妙的凸和凹,楞和坎,然后妥貼地歸置了,使其與前后、左右、上下、里外之間,勾連、倚套、鑲嵌,渾然結為一體。每放好一塊,均拍拍,輕輕地撫摸撫摸,仿佛不出聲地叮囑,好兄弟,位卑任重,你就安心地呆這里吧。將小石、碎石或傾倒在石縫之間,謂之填焊,或塞在石隙之內,叫做墊石。石埝壘起,遠看如長城,巍峨堅固,可護佑數輩數代人;近瞧點點石尖已構成為虛線的面,光潔坦蕩,錯落為伍,參差有致,美輪美奐,為永久的美麗圖案,宛若藍天白云下的書法,王羲之筆矣?趙孟釤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