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書堂 吳曉來
2020年1月,嶄新的一年剛剛開始,也是農(nóng)歷歲尾,人們正準(zhǔn)備著迎接新春佳節(jié)。
一個幽靈,新型冠狀病毒的幽靈,在共和國腹地的湖北武漢游蕩、蔓延。幾乎一夜之間,湖北告急!武漢告急!
響應(yīng)國家號召,緊急馳援武漢,商洛市中心醫(yī)院感染科一病區(qū)護士長吳家琪主動請纓,成為醫(yī)院首批援鄂的兩名先行者之一。
大年初一,清晨7時,吳家琪告別商洛,告別親人,與130多名來自全省各地的醫(yī)護人員集結(jié)西安,組成陜西首批援鄂醫(yī)療隊,肩負著危難時刻的國家使命,于當(dāng)天就飛抵武漢。
在接受了一星期最嚴(yán)格的培訓(xùn)后,她和隊友們進駐武漢第九醫(yī)院,展開了同時間賽跑、與病魔較量的近身戰(zhàn)。
吳家琪的崗位是重癥監(jiān)護室護士,這里是救護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危重患者的最后一道防線,也是最危險的崗位。
十幾天來,她參與救護了16名危重患者,以真情為患者療毒,用愛心為生命加油,一幕幕場景催人淚下,震撼人心。
這里的“戰(zhàn)斗”靜悄悄
2月1日,是吳家琪的第一班,這是一個大夜班。
出發(fā)前,她在房間反復(fù)溫習(xí)了剛剛學(xué)到的新冠肺炎防護及消毒隔離相關(guān)知識。為了防止被口罩壓傷,她早早就做了預(yù)防措施,在臉和鼻梁上橫著貼了一道長長的創(chuàng)可貼。
晚上11時,她和十幾名戰(zhàn)友準(zhǔn)時在駐地賓館大廳集合,其他戰(zhàn)友不約而同前來送行。那一刻,在吳家琪心里,再次涌起了大年初一單位領(lǐng)導(dǎo)和同事為他們送行時的那種莊重與悲壯。
深夜的武漢異常寂靜,空闊的馬路上沒有一輛車,也沒有一個行人,像在靜候著她們的疾馳而過。從賓館到醫(yī)院,不過5分鐘車程,吳家琪卻感覺走了很久。進入武漢市第九醫(yī)院,只見燈火通明,到處懸掛著大紅燈籠,流溢著暖暖的光色,完全不像是一個戰(zhàn)場。
吳家琪這才想起來,今天是正月初八,按照中國人的傳統(tǒng),還在過年呢。
然而,吳家琪很快又意識到,這就是戰(zhàn)場,自己來了,就是戰(zhàn)士。她馬上要面對的,是那看不見、摸不著,卻可以殺人于無形的病毒,是一個個需要她從死神手里搶奪回來的生命。
她們開始披掛上陣,一件件防護用品就是她們的戰(zhàn)袍和盔甲,里里外外一共18件。
大家熟練地穿戴,然后相互檢查、相互監(jiān)督,以確保萬無一失。為節(jié)約防護物資、減少交接班次,她們把本來4個小時的值班時間延長為8小時。沒有人敢喝一口水,且都穿了紙尿褲。
披掛整齊的她們,誰也不認識誰了。為了方便辨認,感控護士在她們的前胸后背,都寫上了各自的姓名。
不一會兒,眼罩起霧了,看不清東西。身上也開始冒汗,潮熱、憋悶一起襲來。
參加工作18年了,一樣的身份,一樣的工作,但這樣的穿戴,這樣的陣勢,對吳家琪來說,還是第一次。
戰(zhàn)斗即將打響,大家相互鼓勵,大聲喊著加油。感控護士用手機拍下了這一瞬間。
2月2日0時,吳家琪和戰(zhàn)友們正式進入重癥監(jiān)護室,開始換班。奇怪,從那一刻起,她不再覺得有什么特別,不再有離家遠征之感,忽然變得從容、鎮(zhèn)定,就像在家鄉(xiāng)自己供職的醫(yī)院一樣。
一共8名患者,其中有5人是危重患者,要依靠呼吸機的輔助,才能勉強地呼吸。
吳家琪負責(zé)分管的兩名患者,病情相對輕一些,意識都還清醒著,可以交流。她向患者作了自我介紹,開始給他們一一喂飯喂水,打針輸液,監(jiān)護吸氧、血壓血糖,替他們翻身拍背、接大小便,進行心理疏導(dǎo)。很快她就大汗淋漓,汗水流進眼睛,火辣辣的疼。
安頓好患者,她開始各種記錄。戴了三層手套,手指不大聽從使喚,每寫一個字都很費力。
患者最大的問題是血氧低,病床上一個簡單的翻身也會讓他們憋得喘不過氣來。不能自主翻動,不能自由呼吸,加之對死亡的恐懼,導(dǎo)致嚴(yán)重的心理問題。
有一位女患者,看到醫(yī)護人員搶救別的危重患者,精神幾乎崩潰,嚇得又哭又鬧,把用過的衛(wèi)生紙到處亂扔。一會嫌床高、一會嫌床低,一會喊冷、一會喊熱,一會要吃、一會要喝,吃喝遞給她,她卻又不吃不喝了。面對這種情況,吳家琪幾乎是百依百順,患者要求怎樣做,她都一一滿足。等患者鬧夠了,哭累了,終于安靜下來時,吳家琪就溫言軟語地安慰她、鼓勵她。
終于,患者紅腫著眼睛,像認錯的孩子一樣,緊緊握住了吳家琪的手,流著淚說道:“謝謝,謝謝,真對不起!”那一刻,吳家琪覺得,再多的委屈和心酸都是值得的。
從0點到8點,持續(xù)了8個小時的大夜班,吳家琪和4個姐妹,接連搶救了3名危重患者,把兩個人從死亡的邊緣硬是拉了回來。
遺憾的是,一位68歲的阿姨還是走了。聽說阿姨的家人也被感染,在其他醫(yī)院接受治療。一家人,同在一個城市,卻遠隔天涯。此刻,已陰陽兩界。吳家琪和姐妹們感到深深的悲傷,甚至滿懷歉疚。她們?yōu)榘⒁陶磉z容,穿戴整齊,默默地送她最后一程。
所有人都流著淚,在心里默念:阿姨,一路走好。
這一夜,極其漫長。
下班手續(xù)交接完畢,臨走時,吳家琪跟每個患者互道再見,盡管早已精疲力盡,但她仍笑著對他們說:“放心吧,我們不會丟下你們,一定要堅強,不放棄自己,要不了多久,我們都會平安回家。”
雖然他們看不到她的笑,但在心里一定感覺到了。
念給“媽媽”的一封信
2月5日,星期三,是吳家琪在重癥監(jiān)護室工作的第五天。
9時,剛上班,一個和她年齡相仿,看上去很憔悴的女子在ICU門外張望著,還試圖推開玻璃大門。
吳家琪趕緊跑過去,告訴她:“這里有交叉感染的危險,有事電話聯(lián)系,盡量少來醫(yī)院,請趕緊離開!”
聽了吳家琪的話,那個女子慢慢走到電梯口,但又忽然回頭,跑了過來。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,吳家琪就多問了幾句,才得知她的媽媽就在這里住院,病情危重,無法接聽女兒的電話。
女子掏出一張紙,遞給吳家琪,用祈求的目光看著她。那是一封信,寫給媽媽的。她希望吳家琪能夠念給媽媽聽。
吳家琪毫不猶豫地答應(yīng)了。信正好是寫給她負責(zé)救護的3床那位阿姨的。
女子離開后,她展開那封信,俯身對阿姨說:“阿姨,您女兒今天早上寫了一封信,委托我念給您。您現(xiàn)在不是特別清醒,但我感覺您還是能聽到的,對不對?我給您念一下,您聽著啊。”
吳家琪開始念信:“親愛的媽媽,鄧阿姨和你的同學(xué)每天都在關(guān)心你的情況,總是期待能聽到你一天天好轉(zhuǎn)的消息,舅舅、小姨和老家的家人,也每天在關(guān)心你。”
就像在病床前跟自己的媽媽說話一樣,吳家琪繼續(xù)念道:“我們沒辦法見到你,跟你說說話,但你一定要知道大家都愛著你、支持你,你一定要堅強,有信心!”
也許女兒寫這封信的時候,知道媽媽無法親自看,需要醫(yī)護人員念給媽媽,也許她知道醫(yī)護人員很累,不想過多添麻煩,所以信很短。但卻句句扎心,滿是女兒對母親的深情與擔(dān)憂。
“好多人生病都住不了院,你有這么多醫(yī)生護士在救你,在幫你,你一定要加油,絕對不要放棄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等你好了,我們就回家。只要活著就有希望!”
讀到最后,吳家琪已經(jīng)忍不住哽咽了:“阿姨,您聽見了嗎?”
然而,戴著氧氣面罩的阿姨沒有任何回應(yīng)。病房里,只有呼吸機滴滴滴滴的報警聲。
這一切,被人用手機拍了下來。
吳家琪過后看這段視頻,心里五味雜陳。對于一個常年在醫(yī)院工作的人來說,生生死死,早習(xí)以為常。然而,對于20歲就失去了媽媽的吳家琪來說,身臨這樣的場景,親歷這樣的悲情,心緒難以平靜。她深深感到,躺在這里的每一位患者,對他們的家人來說,都是無可替代的,因為他們是父親,是母親,是兒子,是女兒,是丈夫,是妻子,他們是親人的唯一。
正如一位作家所言,時代的一粒灰,落在個人頭上,都是一座山。
從丹江上游的商洛,到長江中游的武漢,不過700公里。吳家琪也曾和家人自駕造訪過這座城市,領(lǐng)略過江城的繁華美麗。然而這一次,她拋下親人,拋下兩個年幼的孩子,逆行而來,是帶著沉甸甸的使命而來,是為贏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爭而來。在這場戰(zhàn)爭中,她只是千萬戰(zhàn)士中的一員,但她要盡一個戰(zhàn)士的本分,用柔弱之軀為受難的人們遮擋灰塵,用自己的愛替他們托起沉重的大山。
吳家琪把阿姨當(dāng)成了自己的媽媽。她給她洗臉、梳頭,一遍一遍給她翻身,一遍一遍給她讀信,一遍一遍鼓勵她、呼喚她。雖然阿姨一直沒有回應(yīng)她,但她依然沒有放棄,她希望阿姨能突然間醒過來。
讓患者笑出一片春
2月9日,星期天,這是吳家琪在重癥監(jiān)護室的第九個戰(zhàn)斗日。
這天的武漢,陽光格外燦爛,但燦爛的陽光還是沒能驅(qū)散死亡的陰影。
早上,一個只有39歲的患者,經(jīng)過全力搶救,還是不幸離世了,這讓旁邊另一個患者情緒幾近失控。這個患者42歲,是一位教師,已經(jīng)住院半個月了,狀態(tài)一直很好,信心很足,相信自己能夠挺過這場災(zāi)難。然而,親眼看到比自己還年輕的人就那樣走了,他突然亂了方寸,覺得胸口憋悶,難受極了,想哭又哭不出來。就在前幾天,他還和這位逝去的病友聊天,互相安慰,相互打氣,約好等康復(fù)了一起去釣魚呢。
缺氧的感覺像是有一雙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,有一塊大石頭壓在他的胸腔,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無底的黑洞,伸出手想抓住什么,卻什么也抓不住。
這樣的狀態(tài),對一位重癥患者來說,極為危險。吳家琪急了,大聲喊著患者:“你怎么了!準(zhǔn)備吸痰!把氧濃度調(diào)到最大,搖高床頭,快叫醫(yī)生!”并在第一時間采取急救措施。
其他護士趕來一起幫忙,很快痰液被吸出來了,患者感到掐在脖子上的大手松開了,壓在胸口的大石頭也被搬走了,他用雙手按住氧氣面罩,貪婪地呼吸著。
“護士,把床給我搖高一點。”“護士,我想喝水。”“護士,床太硬了,給我加個褥子,我胳膊疼。”“護士,我頭暈。”……
“護士!護士!護士!”患者不停地呼叫著。但他像第一個夜班遇到的那位女患者一樣,水拿來了不想喝,飯端來了沒胃口,褥子加上了嫌熱,便盆放好了又取下來,醫(yī)生來了胳膊又不疼了。
這些在常人看來反常甚至無理的折騰,都是患者正常的表現(xiàn)。吳家琪一點也不生氣,等他折騰完了,反而拉著他的手,笑著對他說:“您別緊張,我問了李醫(yī)生,他說您是最有希望痊愈的,準(zhǔn)備讓您過兩天就轉(zhuǎn)到普通病房呢。”
看到患者臉上將信未信的表情,吳家琪接著說;“今天您只是沒有及時將痰液咳出來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沒事了。別擔(dān)心,我覺得您有心事,可以和我聊聊嗎?”
原來,患者上有70多歲的父母,下有18歲面臨高考的孩子,全家人都指著他,他卻病倒了。他擔(dān)心年邁的父母會承受不了,擔(dān)心會影響孩子的學(xué)習(xí),擔(dān)心柔弱的妻子會扛不住打擊。他說,那位病友的突然離世對他的打擊是致命的。
耐心聽完他的心里話,吳家琪給他分析:“那位病友的病情和您完全不一樣。”然后,又給他講了好多治愈的病例,還讓他看了幾位患者出院時的照片,鼓勵他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。她知道,對這樣的患者,鼓勵是最好的護理。
漸漸地,患者的臉舒展開來,有了笑意。這時,吳家琪撥通患者妻子的電話遞過來,這個看起來很偉岸的男人眼中閃出了淚光,哽咽道:“老婆,你放心,醫(yī)生和護士都對我很好,我比剛住院那會好多了。你別哭,我一定會回來!”
看到患者寫在臉上的幸福和近乎撒嬌的口吻,吳家琪舒心地笑了。
離家20天了,戰(zhàn)斗還在繼續(xù)。下班后的吳家琪,總是牽掛愛人,牽掛兩個年幼的孩子,但她的牽掛只能通過電話、微信來表達。令她欣慰的是,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,病情好轉(zhuǎn)和治愈出院的患者越來越多。
移目窗外,陽光明媚。那一刻,她期待著春暖花開,期待著疫情退去,期待著一切安好,期待著平安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