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國聯合巡航艦隊編隊經過緬甸、老撾、泰國三國交界處的“金三角”水域。本報記者 田文生/攝

　　全副武裝的警察在巡航途中高度戒備，維護湄公河的秩序。本報記者 田文生/攝

　　湄公河上的警察故事

　　——中國青年報記者親歷第36次中老緬泰4國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

　　7月24日11時，云南西雙版納關累港，第36次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的102名執法隊員安全靠泊，宣告此次勤務圓滿完成。

　　2011年10月，舉國震驚的“湄公河慘案”發生，毒梟糯康集團致13名中國船員慘死他鄉。湄公河，那條流經中老緬泰多國的國際河，以其臭名昭著的“金三角”和一度混亂不堪的治安狀況，令人不寒而栗。

　　聯合巡邏執法，就是自“湄公河慘案”后開始的。執法編隊重點在“金三角”、老撾孟莫、班相果重點水域，聯合開展毒品查緝和群眾走訪活動。

　　中國青年報記者全程見證了第36次聯合巡邏執法行動。

　　艇隊平穩：茶水可倒“九分滿”

　　雄渾的汽笛聲中，7月21日8時，4艘船艇組成編隊，向湄公河進發。

　　出發的前一天，西雙版納遭受今年以來最大的暴雨，景洪城區成了“水城”，很多車輛淹沒入水。瀾滄江-湄公河的水因此變得渾濁異常，記者用礦泉水瓶裝了一瓶水，沉淀下來的泥沙占了約1/4。

　　在渾黃的水面上，漂浮著大量的樹木、雜草，有的樹干長達五六米、直徑有30~40厘米。一個接一個的漩渦，讓江面看上去好像正在沸騰著的小米濃粥。

　　這些大樹枝是螺旋槳的致命殺手，艇隊避讓著漂浮物前行。絕大多數情況下，船只平穩得如同在地面一般，茶杯里的水可倒九分滿而不會漾出茶杯，偶爾有微微的抖動，但不會讓人感到任何不適。

　　如果不是在執行任務，船外的迤邐風光令人流連：茂密的熱帶雨林撲面而來，碧綠的樹葉在雨水沖刷之下，染綠了一重又一重的山巒。

　　這是一趟旨在維護安全的旅程，但巡航的警察自身，卻受到潛在的安全威脅：這種威脅首先來自各種民間地方武裝，巡航壓縮了他們勒索各國船只的空間，意味著他們財源的流失；威脅還可能來自糯康——在中國被宣判并執行死刑的毒梟——的殘余勢力。

　　全副武裝的警察穿著具備防彈功能的救生衣，警惕地觀察著兩岸的叢林和水面的船只。望遠鏡里，一群群尾巴長長的猴子在森林里跳來跳去。

　　同時，警察們還需要防范登革熱的威脅。

　　巡邏船攜帶了充足的食物、水和武器，應對各種可能的情況。比食物更充足的，是四國維護湄公河安全的信心和決心。

　　民間走訪：“那些來店子勒索的人少多了”

　　湄公河被稱為“東方的多瑙河”，這條4880公里的東南亞最長河流是世界第六大河，發源于中國青藏高原，流經中國、緬甸、老撾、泰國、柬埔寨、越南六國。沿途的眾多國家，讓湄公河沿岸呈現出了多種特色民俗，眾多傳說更是為其蒙上了神秘面紗。

　　在這條河流上，一度流淌著財富。2001年6月，中老緬泰四國在瀾滄江-湄公河800多公里的航道上實現自由通航。此前，小而精干、外形酷似半條黃瓜的“黃瓜船”讓河面充滿勃勃生機。

　　但繁榮背后，是越來越嚴峻的安全問題：湄公河的很多航段都是國與國的界河，處于“兩不管”狀態，航道上殺人、綁架、槍擊、爆炸等嚴重暴力犯罪活動時有發生；經常有商船遭到不明持槍人員強行攔住“檢查”，或收取“保護費”，或掠走錢財貨物。

　　2011年10月5日，“湄公河慘案”震驚了世人。事件讓湄公河航運一度中斷，很多人退出航運，造船廠關門停業，很多港口成為有名無實的“死港”。

　　“10·5”事件后，云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正式組建。當月31日，中老緬泰四國在北京決定建立湄公河流域安全執法合作機制，進一步加強情報信息交流、聯合巡邏執法、聯合整治治安突出問題、聯合打擊跨國犯罪、共同應對突發事件，共同維護湄公河國際航運安全和沿岸地區正常生產生活秩序。

　　四國聯合巡航讓湄公河逐漸恢復正常的航運秩序，湄公河已經徹底“復蘇”。如今，河面上的輪船雨后春筍般冒出，比“10·5”事件時多出100多艘，航行于水上的客貨量，更是遠遠超出當時的水平。

　　過去，湄公河上船舶的噸位最多300噸，如今，出現了500噸級的貨船，這意味著船主不再擔憂航運安全，“敢于投入大錢造大船”。

　　老撾波喬省敦棚縣一個叫曼西暖米的村子，是“10·5”事件主謀糯康的“大本營”之一，他曾長期居住于此。

　　巡航經過了這個村子，某大隊政委楊永紅帶隊走入村子走訪，了解治安情況。

　　“以前，村子里挺亂的，甚至有人在公開場合吸毒。”6年前，時年24歲的湖南邵陽人李遲德到村子里開了一家百貨店，親眼見證了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前后的變化，“如今，這種情況少多了，偷東西的也少多了。”

　　“我剛到這里的時候，曾有人到我的門店，向我索要‘一兩件啤酒的錢’。”李遲德說，這種情況已經很久再未出現。

　　“巡航之后，村里的治安也好多了。”李遲德說，“居民有安全感了，對門店的前景也就更有信心。”

　　深入虎穴：在“金三角”開展毒品查緝

　　此次巡航，抵達了“金三角”的核心區域。

　　“金三角”是指位于東南亞泰國、緬甸和老撾三國邊境地區的一個三角形地帶，是世界上最大的鴉片、海洛因類毒品產地。它一度是毒品的代名詞，與金新月地區、銀三角地區并稱為世界三大毒品源。

　　多年前，一批大毒梟為了生產和販賣毒品，組織了裝備精良的地方武裝，嚴重影響了湄公河流域的安全穩定。而引起國際震動的“10·5”事件，也是其中一個毒梟向政府投誠后，他手下的小嘍啰糯康另立山頭，組織自己的武裝而犯下的罪行。

　　在“金三角”水域，兩岸看起來和其他地區沒有兩樣，但平靜之下，或許隨時潛伏著危險；陽光之下，可能正在某個角落發生著罪惡。

　　打擊湄公河流域的毒品，是聯合巡邏執法的最重要使命之一。平常，警察會強化毒品查緝的訓練；聯合執法期間，他們會在陸地上開展毒品查緝工作。就在上一次聯合執法時，警察們就曾有所斬獲。

　　當時，32歲的某艇副艇長何安俊帶著4名中國警察協助4名老撾警察在老撾的馬路上開展查緝。“我們選了一個凸出的拐彎旁，來車不能提前看見我們，也就無法棄車逃跑。”

　　這一天風和日麗，一個多小時里，就有30多輛車經過。突然，一名約60歲的老人騎著摩托車繞過這個彎，冷不丁看見幾名警察，顯得非常遲疑。

　　“他頓了一下，看上去有些慌張，還曾試圖沖過去。”瀘州警校(現四川警察學院)畢業的何安俊曾在邊防派出所等崗位工作，有豐富的查毒經驗，“憑著直覺，我感覺這個老頭‘有問題’。”

　　他當即讓翻譯建議老撾警察去查這個人。老撾警察走上去，對車輛進行了詳細搜查，卻沒有發現毒品。

　　“他的神情異常慌亂。”何安俊確信自己的判斷。他看見老人的褲兜微微突出，讓翻譯建議老撾警察看看老人的褲兜里是什么。

　　警察找出一個白色的塑料瓶，里邊有19粒麻黃素疑似物。老人向老撾警察承認，自己買了20粒，剛用了1粒。隨后，老撾警方根據該國法律進行了處置。

　　“我們完全不介入實際的執法。”何安俊說，“在查緝毒品方面，我們在開展聯合巡邏執法期間，會協助老撾警察開展一些陸地的查緝，在實戰中給他們進行一些啟發和建議，雙方相互學習。”

　　何安俊說，在聯絡站，中國警方也會對老撾警方提供一些培訓，幫助他們提高查緝水平。

　　一炮打響：巡航中查獲579公斤的毒品

　　關于聯合巡邏中的“查毒”工作，2013年3月19日，中老在湄公河水域聯合破獲特大販毒案，曾一鳴驚人。

　　“當時接到線索，說一輛民用船只裝載了大約600公斤的毒品。”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，35歲的胡衛平依然歷歷在目，“我們決定在他們的必經之路開展查緝。”

　　可是，計劃被打亂。“那一段時間，湄公河水位非常低。”在著名的孟巴里奧淺灘，有很多中國、緬甸的船只擱淺，不能動彈，那艘嫌疑船也被困在那里。

　　專案組不得不臨時改變方案，主動出擊，他們決定乘坐老撾的4搜執法快艇，趕往孟巴里奧淺灘。

　　此刻，已經是當天16時許，胡衛平駕駛快艇，沖在最前面。現場的航線卻非常糟糕，他憑著高超的駕駛技術才到達。老撾執法人員駕駛著最后一艘快艇，跟隨著前進，卻沒能成功，最終擱淺了。執法人員不得不跳進河里，卷起褲腳推船。

　　接近18時，各方警察先后到達，警察登上各艘船只，掌握了目標船舶上的人員情況。確定方案后，警方再度走上鎖定的船舶，控制住船上所有的人，并進行檢查。但大家查了一個多小時，一無所獲。

　　一定要趕在天黑之前找到毒品！否則就可能出現各種變數。曾在廣東海警某支隊工作的胡衛平對查毒也很有經驗。他的分析得到了領導的認同。

　　確定新的方案后，中老執法人員開始對疑點進行重點檢查。到駕駛臺后，胡衛平發現，下面覆蓋著一張很大的油布，同時，旁邊擺放著一輛摩托車，還有一條白色的大狗在狂吠。

　　這些反常現象證實了胡衛平的懷疑，他感覺油布下可能有暗框，于是走了過去，掀開油布。

　　船長和船員臉色大變。

　　執法人員把狗牽走，把摩托車抬開，發現油布下邊有一個厚約5厘米的木塊。挪開板子，赫然出現一個尼龍袋！現場人都清晰地聞到毒品的味道。

　　整整有28袋毒品！總重579公斤！市場價值在5億元左右！

　　大功告成，天已經黑了。新的挑戰逼來——這么多毒品被查，會不會有人試圖強行搶回？更何況，在輪船上還發現了10發子彈，有武裝押運的嫌疑。

　　當時已經無法開船，不能將毒品和嫌疑人帶走。警察們不得不在這個距老撾和緬甸都只有幾十米的淺灘，守過這個夜晚。

　　“說實話，當時，大家非常緊張。”胡衛平說，現場有12名老撾執法人員、12名中國警察，靠老撾的岸邊也有一些警察在警戒，所有人都徹夜未眠，一直堅持到天亮。

　　天亮后，此次案件被成功移交給緬甸警方依照其法律辦理。

　　輪船救助：“我看見了他眼里滿是淚花”

　　此次巡航期間，巡航船隊曾發現一艘老撾貨船擱淺，另一艘船正在施救。船隊迅速安排幫助，很快便讓這艘貨船脫離困境。

　　記者了解到，36次巡航以來，已經累計救助110艘船舶。在施救過程中，有很多感動人心的場景。

　　有一次，一艘老撾的“黃瓜船”突然開始沉沒。

　　船主是在江上打魚的老撾夫婦，發現情況不妙后，丈夫一面拼命呼救，一面催促著妻子游出河、去逃生。

　　危急時刻，四國聯合巡航船隊在此經過，中國警察很快駕船趕來，把救生圈扔給驚慌失措的老撾男子。

　　他舍不得自己的船，不愿意逃生，而是把救生衣拴在船上，試圖用救生衣延緩船的沉沒。

　　中國警察趕緊扔下繩子，巡邏船把進水越來越多的“黃瓜船”拉到安全的位置。在巡航船上執行警戒的30歲的江西小伙子趙令明，跳上船去，將輪船里的水全部舀了出來。

　　老撾男子不知所措，只是不停地點頭感謝。

　　隨后，有20年輪機從業經驗的中國警察巖依章，跳進“黃瓜船”，精于輪船器械維修的他，三下兩下，便完成了“黃瓜船”的機械修理。

　　看起來事情已經圓滿解決，可是，這名老撾男子卻哭了起來。

　　原來，河水沖走了他的打魚工具，這讓他非常心疼。中國警察現場為他捐款，還送給他一些食物，并邀請他一起吃飯。

　　“這個老撾男子的話我完全聽不懂，但從他的表情和動作中，我知道他一直在道謝，他走的時候，我看見了他眼里滿是淚花。” 趙令明說，“我們的使命就是讓湄公河更加安全祥和，他的眼淚讓我們覺得，什么苦什么累都是值得的。”

　　不僅是當地人民，如今，四國執行聯合巡邏執法的警察之間，情誼也日漸深厚。

　　在某大隊政委楊永紅眼里，巡航不僅是讓兩岸老百姓體會到實實在在的好處，“信心復蘇了。”而且還拓展了國際合作執法的新模式。

　　他說，隨著合作巡航執法次數的增加，最開始，還有一些不了解、不熟悉。現在，在巡航基礎上，各國警方還開展了聯合查緝、聯合搜救等行動。“大家的認識更進一步，態度也更積極了。”

　　老撾駐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相果聯絡點指揮長本賀，對此有切身感受。“有了四國聯合巡邏執法，湄公河才更安全。”他動情地告訴記者，“老撾的老百姓對此非常高興，人們看到商船平安走過的時候，心放得寬。”(本報記者 田文生)